赤壁之战位于何地,当事人的记述应该说是最可靠可信的原始资料。翻阅史籍,赤壁之战的当事人王粲在《英雄记》中明确记述赤壁位于长江北岸,汉水入江处的下游。
《英雄记》曰:“周瑜镇江夏。曹操欲从赤壁渡江南。无船,乘排从汉水下,住浦口。未即渡,瑜夜密使轻舡走舸百所艘,艘有五十人移棹,人持炬火,火燃则回船走去,去复还烧者。须臾,烧数千排,火大起,光上照天,操夜去。”(见唐欧阳询《艺文类聚》卷80火部)
《英雄记》曰:“周瑜镇江夏。曹操欲从赤壁渡江南。无船,乘排沿汉水下,至浦口。未即渡,瑜夜密使轻船走舸百艘,艘有五十人拖棹,人持炬火,持火者数千人,立于船上,以萃于排,至乃放火。火燃,则回船走去。须臾,烧数千排,火大起,光上照天,操乃夜走。”(见北宋李昉《太平御览》卷868)
《英雄记》曰:“曹操进军至江上,欲从赤壁渡江。无船,作竹排,使部曲乘之。从汉水来,下出大江,注浦口。未即渡,周瑜又夜密使轻船走舸百艘烧排,操乃夜走。”(见北宋李昉《太平御览》卷771筏部)
《英雄记》,东汉人王粲撰。王粲(177-217)字仲宣,山阳高平(今山东邹县)人。汉末著名文字家,“建安七子”的代表人物。《三国志·魏书》有传。
当事人,即与事情有直接关系的人。王粲参与了赤壁之战,他是赤壁之战的当事人。
《英雄记》以上的文字表明赤壁在长江北岸,在汉水入江口的下游,是赤壁之战发生在黄州的铁证。
蒲圻赤壁位于长江南岸,在汉水入江口的上游三四百里。王粲《英雄记》的记载对蒲圻赤壁十分不利,故陈可畏先生用了大量的笔墨欲否定其可靠性。
其一,陈先生认为“‘刘表治水军,蒙冲斗舰乃以千数’,刘琮投降,大部水军及蒙冲斗舰归曹,何谓‘无船’?”
其二,陈先生认为“众所周知,乘‘竹排’根本不能作战,也不易烧毁,所谓‘须臾烧数千排,火大起,光上照天’,全是一派胡言。”
其三、陈先生认为王粲《英雄记》的记载“是靠不住的”,“此与《三国志》所载完全不同,又出世太晚,显系南朝人伪造”。
那么《英雄记》以上的记述真的是“一派胡言”、“显系南朝人伪造”吗?非也!
笔者以为,陈先生之所以强调“刘表治水军,蒙冲斗舰乃以千数,刘琮投降,大部水军及蒙冲斗舰归曹,何谓‘无船’?”这是因为陈先生忽视了《三国志·吴书》中的有关记载,即建安四年,孙策攻荆州江夏太守黄祖于沙羡,缴获其船舰六千余艘;建安八年,孙权破黄祖舟师;建安十二年,孙权西征黄祖,虏其人民而还;十三年春,孙权再次征黄祖,破其舟师并屠其城的史实。又,刘备在樊城得知刘琮投降曹操,即令关羽将襄阳水军万人,船舰数百艘,顺汉水而下,使会江陵。由此可知,襄阳船舰多为刘备所有,曹操所获刘表船舰主要是江陵的一部分。孙吴方的张昭言“刘表治水军船舰千艘,悉以浮江”,明显是夸张之词,因为他是主降者。江陵船舰本来不多,负载原江陵水师和曹操的五千骑兵已够勉强,不会有多余的船只去接济襄阳的大部队。再说,曹操欲与孙权会猎于吴,不可能把襄阳的主力部队绕道开到江陵再顺江而下,其最便捷的途径是沿汉水至大江。从上述情况来看,从许昌出发的南征大军和襄阳水军,号称“今治水军八十万众”而实有二十四、五万人马的曹操水军,欲顺汉水至长江,言其“无船”不是明摆着的吗?“无船”并不是说没有船,而是船不足。陈先生不考虑这些具体情况,竟斥责王粲“何谓无船”?颇有蛮不讲理的味道。
又,陈先生在文中言“众所周知,乘竹排根本不能作战,也不易烧毁,所谓‘须臾烧数千排,火大起,光上照天’,全是一派胡言。”
笔者认为,陈先生少见多怪。汉末以竹排代船渡江是常见之事。如《太平御览·筏部》载:“《吴录》曰:‘孙策欲渡江,船少,欲往便求,策姑王氏分命伐芦为梁,以佐船渡人。’”(便,便县,故城即今湖南永兴县治)又曰:“《吴录·地理志》曰:‘苍梧高要县郡下人避瘴气,乘排来停此。六月来,十月去,岁岁如此。’”又,竹子易燃这个道理很简单,爆竹之理,三尺之童皆知。竹排也容易烧毁,因竹排由几层竹子与藤条组成,最上层离水面有一定距离。如最上层着火,竹排即自行分散,不可能承受人马。两汉时期,没有今天这样的铁丝钢筋,捆绑竹排全靠树藤。而曹军使用竹排主要是运载军中粮草辎重,并非人马。
陈先生在大作中提出了《英雄记》的作者、《英雄记》的书名以及书中为何有“太祖”这类称谓的问题,故而认为《英雄记》以上的记述,“与《三国志》所载完全不同,又出世太晚,显系南朝人伪造”,笔者认为有必要释疑。其理由如下:
《三国志》王粲本传未言有《英雄记》属实,但未言就不见得没有。
王粲《英雄记》本是记录汉末英雄事迹,而不是为曹操个人作传纪。《英雄记》所录人物皆以姓氏名字入书,无有尊称者。
裴松之为《三国志》作注在征引《英雄记》时,将曹操的名字改换成“太祖”二字,是沿袭陈寿的笔法,视魏为正统。是凡陈寿正文称“公”者,注文称“公”;稍加注意,即可看出是凡正文称“太祖”者,注文也随之称“太祖”。“太祖”非王粲《英雄记》中原文。
《汉末英雄记》之“汉末”二字系后人妄为,因王粲卒于建安二十二年,即公元217年,其时汉献帝尚未让祚。而曹丕立魏王是建安二十五年(220)正月,废献帝自立为皇帝是在同年十月。王粲不会在此三年前就将自己著作冠以“汉末”二字,这是常识性问题。“汉末”二字如《旧唐志》之“旧”,《前汉书》之“前”一样,系后人妄加,一看就知。
五、有关裴松之等人不注明《英雄记》作者的原因,笔者认为是因为裴松之所见的《英雄记》当时已是一种残本,上面已经没有作者的姓名。裴松之出于慎重,以避免张冠李戴。其理由是:(一)裴松之注《三国志》引用了大量古籍,大多注明作者,唯《英雄记》不注明。(二)在《隋书·经籍志》中曾记载历史上发生了多次书灾。书中说:“魏氏代汉,采缀遗亡,藏在秘书中外三阁……大凡四部,合二万九千九百四十五卷……惠、怀之乱,京华荡覆,渠阁文籍,靡有孓遗。东晋之初,渐更鸠集,著作郎李充以最旧簿校之,其见存者,但有三千一十四卷……其后中朝遗书稍流江左。宋元嘉八年(公元431),秘书监谢灵运造四部目录,大凡六万四千五百八十三卷。元徽元年(473),秘书丞王俭又造目录大凡一万五千七百四卷,俭又别撰《七志》。”(考裴松之为《三国志》作注的时间是在公元429年之前,也就是宋元嘉年间。如按照《隋志》所载,当时存书有六万四千五百八十三卷,可以说是十分富足。其实这个数目是有误的。理由是《新唐书·艺文志》中有“自汉以来……而藏书之盛,莫盛于开元,其著录者五万三千九百一十五卷。”两相比较,前后矛盾较为明显。按《新唐书》的记载,历史上最盛之时的唐开元时期藏书仅53915卷,而南朝刘宋元嘉八年,谢灵运造四部目录时却有64582卷,这个数字显然有误。尤其重要的是,《隋书》记载东晋初年的藏书只有三千余卷,时至元嘉,即使有所增多,也绝不会暴增到6万余卷。又,宋元嘉八年(431)至宋元徽元年(473),二者相距42年,其间未有大的书灾,无缘由6万余卷,猛减至15000余卷。由此可以断定,“谢灵运造四部目录,大凡六万四千五百八十二卷”应是一万四千余卷,“六”字应是“一”字所误。)(三)南朝梁人阮孝绪在所著《七录》的序言中说:“魏晋之世,文籍逾广,……惠怀之乱,其书略尽。江左草创,十不一存。后虽鸠集,淆乱已甚。……宋秘书丞王俭,又依别录之本,撰为《七志》。其中朝遗书收集甚广,然所亡者,犹太半焉。”(见《广弘明集》卷3)
综上所述,陈可畏先生先是不承认西晋人虞溥《江表传》刘备退住鄂县樊口的记载,此处断言《英雄记》是“南朝人伪造”,“全是一派胡言”,用这样的学术态度研究历史地理实在是让人感觉到盛气凌人,专横霸道。
由此看来,陈可畏先生言《英雄记》是“南朝人伪造”,“全是一派胡言”经不起推敲,正如他自己所说的那样,“无论是论据或论点,都是站不住脚的”。
陈先生臆断《英雄记》系南朝人伪造,问题是,南朝人为什么要伪造这一事件?其证据何在?又,有关《英雄记》中直呼曹操之名的问题,作者认为“是因为《英雄记》为建安末年群雄之实事,所记录者既然都可以称之为英雄,当是一视同仁。既然王粲能直呼刘备、孙权、周瑜之名,当然也可以直呼曹操。《英雄记》不是正史,不以正统与非正统论之,他只是记实的作用。”有关唐宋人引据《英雄记》的资料不见于裴松之《三国志注》中的原因,作者指出:一是裴松之为《三国志》作注时所见的《英雄记》是一种残本。二是唐代的藏书至开元时已经达到历史的巅峰,即有五万三千九百一十五卷。裴松之未曾见到的古籍,又从民间陆续被朝廷回收得。作者的理由是:《隋书·牛弘传》中有《请开献书之路表》,表中云:“晋、宋之际,学艺为多。齐、梁之间,经史弥盛。宋秘书丞王俭依刘氏《七略》撰为《七志》,梁人阮孝绪 亦为《七录》,总其书数三万余卷。及侯景渡江,破灭梁室,秘省经籍虽从兵火,其文德殿内,文史宛然犹存。萧绎据有江陵,遣将破平侯景,收文德之书及公私典籍重本七万余卷,悉送荆州,故江表图书因斯尽萃于绎矣。及周师入郢,绎悉焚于外城,所收十才一二,此书之五厄也。后魏爰自幽方迁宅伊洛……今御书单本合一万五千余卷,部帙之间仍有残缺,比梁之旧目,止有其半。”该传记载“上纳之,于是下诏:献书一卷,一匹。一二年间,篇籍稍备。”
有关欧阳询所录《英雄记》的史料对当今论证赤壁战址的作用,作者指出:“蒲圻赤壁之说,始于唐魏王李泰的《括地志》。《括地志》成书于公元642年,而欧阳询的《艺文类聚》成书于624年。从成书的时间看,《艺文类聚》早《括地志》18年。退一万步讲,江北赤壁之说始于唐人欧阳询,也比最早提出江南蒲圻赤壁说者要早将近二十年,其可靠的程度,前者比起后者也大得多。事实上,指出赤壁位于江北者,是早唐人李泰四百多年以前的、直接参与赤壁之战的当事人王粲。”
扫码参与评论与作者和更多用户交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