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1年,《荆楚文史》第一期发表了湖北大学教授张国光先生的《苏轼<前赤壁赋>所反映的思想矛盾与复杂感情——兼析苏轼误以为黄州赤壁即“三国周郎赤壁”的原因及此赋的艺术疵点》一文。
张先生在大作中强调说:
拙见以为黄州并非当时本属孙权集团的势力范围,战场不可能在黄州,这是肯定的。
……陈寿《三国志》吴主孙权传:刘备在当阳被曹操军击败后,“进住夏口”,使诸葛亮东下向孙权求救。不久,周瑜与刘备俱进,与曹操军“遇于赤壁,大破曹公军,公烧其余船引退……备、瑜复追至南郡”。可见刘备是在夏口(今之武汉市)驻军,而周瑜与刘备会师破曹操水军的地点必在夏口之西无疑。至于曹操烧其余船引退的地点,也只能在赤壁之西,因为他是向南郡(今之江陵)撤退的。
又《后汉书·刘表传》:“刘备奔夏口……操后败于赤壁。”李贤注:夏口城,今之鄂州也。又云:“赤壁在今鄂州蒲圻县。”这说明赤壁在今湖北省蒲圻市。此问题早已明确。只是由于唐代诗人未明地理,遂误称黄州赤鼻矶为汉末之“赤壁”。杜牧在任齐安郡太守时有诗云:“君看赤壁争雄渡。”就是误指黄州赤鼻矶为“三国周郎赤壁”之一例。
张先生在引据朱彧《萍州可谈》卷2谓黄州“州治之西,距江名赤鼻矶。俗呼鼻为‘弼’,后人往往以此为赤壁。……东坡词有‘人道是’者,以明俗记尔”之后认为:
所谓“人道是”者,可以证明苏轼在其名作《念奴娇·赤壁怀古》中已经对当时的黄州人把当地的赤鼻矶当作三国古战场赤壁提出了疑问。但却不能说明他早已知道曹孙之战不是在黄州江面进行的。
同年,拙作《周郎何处破曹公》一文在《荆楚文史》第二期上发表,笔者在文中针对张国光先生认为“黄州并非当时本属孙权集团的势力范围,战场不可能在黄州,这是肯定的”这一错误观点,进行了辨驳。
笔者根据《三国志·吴主传》注引《江表传》与《文聘传》以及《汉书·地理志》与《后汉书·郡国志》中的记载,鲜明地指出:
两汉时江夏郡的属县大致相同。江夏郡辖地位于大江南北,其中位于江南的鄂县,其地与孙权的辖地接界。赤壁大战之时,是刘备的控制区域。蕲春县位于长江之北,地居邾县、轪县下游(当时的邾县即今黄州),按《文聘传》所言“江夏与吴接”,那么江北与吴相接则应是蕲春县。曹操既约孙权“会猎于吴”,其作战地点势必已决定在鄂县之东、蕲春县境以下。如果说黄州并非当时本属孙权集团的势力范围,那么远离黄州600里的蒲圻就更不是孙权集团的势力范围。曹操既然在大战之前与孙权相约会兵于黄州下游的吴地,且文聘已委以边事,即使临时有所变动,其战场必在此上下不远,绝不会更撤到六七百里外的地方。因此,战场在黄州不是不可能,而是可能性极大。
西晋虞溥《江表传》载:备从鲁肃计,进住鄂县之樊口。诸葛亮诣吴未还,备闻曹公军下,恐惧,日遣逻吏于水次候望权军。吏望见瑜船,驰往白备,备曰:“何以知非青、徐军邪?”吏对曰:“以船知之。”备遣人慰劳之。瑜曰:“有军任,不可得委署,傥能屈威,诚副其所望。”备谓关羽、张飞曰:“彼欲致我,我今自托于东而不往,非同盟之意。”乃乘单舸往见瑜,问曰:“今拒曹公,深为得计,战卒有几?”瑜曰:“三万人。”备曰:“恨少。”瑜曰:“此自足用,豫州但观瑜破之。”备欲呼鲁肃共会语,瑜曰:“受命不得妄委署,若欲见子敬,可别过之。又,孔明已俱来,不过三两日到也。”备虽深愧异瑜,而心未许之能必破北军也。故差池在后,将二千人与羽、飞俱,未肯系瑜,盖为进退之计也。
笔者依据西晋虞溥《江表传》以上的记载,在文中指出:
依以上文字,可知刘备与周瑜会师的地点是在樊口的下游。……刘备与周瑜会师既在樊口之下游,那么,当年大战之赤壁只能在离樊口不远的地方。……前段文字,曾提到刘备在樊口,闻曹公军下恐惧,足见曹操离樊口不远。刘备进住樊口是从鲁肃之计,而且是喜而纳之,此处言“恐惧”,足见形势紧逼。此段文字,言刘备亲往吴营,意欲与鲁肃等会语,却遭到周瑜的拒绝,其托词是“受命不得妄委署”,足见东吴军队已处于高度的战备状态。又,周瑜既言“若欲见子敬,可别过之”,证明大战在即。所谓 “可别过之”,意即待大战打完再说。倘若大战远在蒲圻,孙刘联军可一同西上六百余里,周瑜、刘备与鲁肃有充裕的时间会语,周瑜在樊口之下大可不必如此紧张。大战既是发生在蒲圻,周瑜非从樊口经过不可,因此用不着刘备亲至东吴军营。从刘备遣使慰劳吴师至‘乃乘单舸往见瑜’的两次行动看,周瑜在樊口下游安营结寨之后、毫无西上之意图。又,《江表传》在周瑜言及“孔明已俱来,不过三两日到也”之后,紧接着强调“备虽深愧异瑜,而心未许之能必破北军也,故差池在后,将二千人与羽、飞俱,未肯系瑜,盖为进退之计也。”这段记载,笔者以为是指孙刘二军初战之前的势态。从刘备不肯系瑜,与关羽、张飞差池在后以作进退之计的畏惧行动来看,初战即将爆发。初战时间是在刘备与周瑜会师之后、诸葛亮尚未到樊口之前的三两天之内,然而三两天时间之内,倘若孙刘联军溯江西上,无论如何赶不到蒲圻赤壁。从以上各点分析,初战只能在黄州江面上进行。
笔者认为张先生以唐人李贤之语来证明蒲圻赤壁乃孙曹大战之地显得单薄乏力,难以服人。而张先生说杜牧也是误指黄州赤鼻矶为‘“三国周郎赤壁”则是大谬。
笔者依据初唐人欧阳询编纂的《艺文类聚》卷十火部中所记载的“《英雄记》曰:‘周瑜镇江夏,曹操欲从赤壁渡江南……’”,指出赤壁之战的当事人王粲早已明确赤壁位于长江北岸,在汉水入江口的下游。汉水入江口的下游位于夏口的东边,这个赤壁非黄州莫属。又,作者认为杜牧乃文史世家的后代,一生注重研究“治乱兴亡之迹,财赋兵甲之事,地形之险易远近,古人之长短得失”。从杜牧《赤壁》诗的文字,即可知杜牧是通过考证(即辨识戟上铭文)而得出结论,绝非误指。
笔者认为张先生以苏轼自己的诗文来说明苏轼误以为黄州赤壁为孙曹战地,是对苏轼当日从怀疑到深信不疑的全过程缺乏整体研究。笔者指出:
苏轼生活的年代,赤壁之争已很激烈,有否定黄州赤壁者,有主张黄州赤壁者。初到黄州,由于苏轼未作深入研究,故有“黄州守居之数百步为赤壁,或云即周瑜破曹公处,不知果是否”的怀疑。元丰五年(1082),苏轼与范子丰写信说“黄州少西山麓,斗入江中,石室如丹,传云曹公败所,所谓赤壁者。或曰非也。时曹公败归华容……今赤壁稍西,对岸即华容镇,庶几是也,然岳州复有华容县,竟不知孰是?”……苏轼“竟不知孰是”是针对武昌与岳州的两个华容来说的,绝不是张先生文中所认为的“看来苏轼之所以对黄州赤壁是否是曹操兵败之处提出疑问,是由于他知道岳州又有华容县,与黄州对江的华容镇同名,而华容是曹操兵败之后撤退的必经之路,若不能否定史册所载之华容道在岳阳境,那黄州之赤壁就不可能是曹操与周瑜鏖兵的战场”。
其实,苏轼此文前半部分的“传云曹公败所”已经把话说得很清楚,即这个“赤壁”是曹操战败之地自古以来人们都是这样传说的。“传云曹公败所”与“人道是三国周郎赤壁”相印证,由此可知将黄州赤壁作为孙曹战地并非苏轼之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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