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曹刘孙三方军队的进退路线
看赤壁之战鏖兵何地
王琳祥 邱娅玲
三国赤壁之战,是我国历史上以少胜多、以弱胜强的著名战役,它对形成魏、蜀、吴三国鼎立的局面,起了决定性的作用。然而,此次大战的确切地点究竟在何地,古来众说纷纭,迄今尚无定论。
江汉之间,“赤壁”凡五,分别在汉川、汉阳、武昌、蒲圻和黄州。鉴于“赤壁之战”亦称“乌林之役”,而与“乌林”可相关者,唯蒲圻与黄州两地,其余三地必无发生大战之可能,故本文考论的视点遂放在蒲圻、黄州二赤壁之上。我们认为,只要周密细致地考证分析当年曹、刘、孙三方军队的进退路线及屯驻地点,就不难作出这样的结论:三国“赤壁之战”的地点确系黄州一带。

一、刘备的退军路线及屯驻地点
《三国志·先主传》载:“曹公南征表,会表卒,子琮代立,遣使请降。先主屯樊,不知曹公卒至,至宛乃闻之,遂将其众去。过襄阳……琮左右及荆州人多归先主。比到当阳,众十余万,辎重数千两(辆),日行十余里,别遣关羽乘船数百艘,使会江陵。……(曹公)及于当阳之长坂,先主弃妻子,与诸葛亮、张飞、赵云等数十骑走。……先主斜趋汉津,适与羽船会,得济沔,遇表子江夏太守琦众万余人,与俱到夏口。先主遣诸葛亮自结于孙权。”
《三国志·先主传》注引《江表传》云:“备大喜,进住鄂县,即遣诸葛亮随肃诣孙权,结同盟誓。”又云:“备从鲁肃计,进住鄂县之樊口。”
以上二传的文字,明确地记载了刘备的退军路线:由樊城、襄阳避曹南退,至当阳长坂受挫后,斜趋汉津,然后至夏口,终驻樊口。
鄂县,即今鄂州市。公元221年,孙权曾在此建都,号曰武昌。据《湖北建制沿革》武昌县下载:“《三国会要》:故鄂。吴主改。……即鄂城县境。惟汉鄂县境宽,包括鄂城、大冶、阳新及通山二县各一部分。”鄂县县治在黄州赤壁的隔江斜对岸,位居黄州赤壁的东南方位。樊口为樊川入江之口,与黄州赤壁隔江斜对,也在黄州赤壁的东南方位,具体位置在黄州赤壁稍下近10里处。其地背山临江,锁樊川,镇鄂县,扼长江之险,历来被视为军事上的咽喉。樊川,源出于咸宁县之东水。从今大冶县金牛镇附近入境会于梁子湖。金牛镇,鄂王故城,紧挨吴地。乘船从樊口可直接抵达古鄂王故城,由鄂王故城登岸,可轻易进入东吴的属地,当年鲁肃建计刘备兵屯鄂县之樊口,其中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为了控制樊口,以防曹操利用樊川深入吴地。
鄂县,东汉时属江夏郡。《后汉书》卷七十四下载:“琮以侯印授琦。琦怒,投之地,将因奔丧作难。会曹操军至新野,琦走江南。”由此可见,赤壁之战前夕,江夏郡在江南的属地仍归刘琦管辖。鄂县紧挨吴地,刘备其所以能进住鄂县之樊口,是因为鄂县在当时系刘琦的辖区。军事上,刘备可凭此要地,利用刘琦与之共同御曹。
《先主传》注引《江表传》载:“备从鲁肃计,进住鄂县之樊口。诸葛亮诣吴未还,备闻曹公军下,恐惧。日遣逻吏于水次候望权军。吏望见瑜船,驰往白备。备曰:‘何以知非青、徐军邪?’吏对曰:‘以船知之。’备遣人慰劳之。”(青州,后汉治山东临淄。徐州,治山东郯城)
从《江表传》此段文字的记载,我们可以看出如下问题:既然刘备“闻曹公军下,恐惧”,可见曹操大军离樊口不会太远。因为当年大战倘若发生在蒲圻赤壁,则曹军远离樊口600多里。如果曹操不是已在蒲圻坐等孙、刘联军而是在行军途中的话,那么刘备离曹操将有千里之遥,刘备在樊口有何恐惧之由!
二、曹操的进军路线及屯驻地点
曹操进军路线及屯驻地点,直接决定着当年大战之地。从我们所见到的资料来看,当年曹操是兵分几路,水陆并进,直逼孙、刘。不仅如此,曹操还利用刘表的旧部,控制江夏郡地域,直接来对付孙、刘。现分述如下:
1、曹军部分水师自江陵顺大江东下。
《三国志·武帝纪》载:“十三年正月,公还邺,作玄武池,以肄舟师……秋七月,公南征刘表。八月,表卒,其子琮代,屯襄阳,刘备屯樊。九月,公到新野,琮遂降。”
《三国志·先主传》载:“曹操以江陵有军实,恐先主据之,乃释辎重,轻军到襄阳。闻先主已过,曹公将精骑五千急追之。一日一夜行三百余里,及于当阳之长坂,曹公大获其人众辎重。”
《武帝纪》又载:“备走夏口。公进军江陵,下令荆州吏民,与之更始。乃论荆州服从之功,……以刘表大将文聘为江夏太守,使统本兵……公自江陵征备。”
《三国志·周瑜传》载:“曹公入荆州,刘琮举众降,曹公得其水军、船步兵数十万,将士闻之皆恐。权延见群下,问以计策,议者咸曰:‘……今操得荆州,奄有其地,刘表治水军,蒙冲斗舰,乃以千艘,操悉浮以沿江,兼有步兵,水陆俱下……’”
《资治通鉴》载:“备用肃计,进驻鄂县之樊口。曹操自江陵将顺江东下。诸葛亮谓刘备曰:‘事急矣,请奉命求救于孙将军。’遂与鲁肃俱诣孙权。亮见权于柴桑……是时曹操遣权书……”
综合以上各志的记载,可知战争之初始过程大体分为五个阶段。其一,曹操在建安十三年正月,就已有并吞江南之雄心。既然在邺作玄武池操练水师,无疑是为征东作水战的准备。其二,曹操于当年七月,首先南下征刘表,适逢表卒,九月抵达新野,刘琮束手投降,刘备南走江陵。其三,曹操为了不让刘备抢先占据富有军实的江陵,释辎重,轻军到襄阳后,只将精骑五千,以一日一夜行300余里的速度,在当阳长坂追上刘备,刘备不得已放弃占据江陵的企图,逃往夏口。曹操也随即进军江陵。当更始完毕,以文聘为江夏太守之后,就从江陵顺江东下。其四,刘备依鲁肃之计,进驻鄂县之樊口。曹操自江陵将顺江东下,诸葛亮自荐柴桑诣权,商议联军抗曹之事。其五,当诸葛亮抵达柴桑之时,正好曹操的战书也同时到了孙权手中。以上五点不独显示出曹军的行踪和意图井然彰然,并且联系刘备已东逃樊口,文聘已为江夏太守的种种情况看,也显露出曹军行踪最终所达之地的端倪。
2、曹军部分水师自江陵出发,然后沿长夏河直趋夏口,抵赤壁。
《武帝纪》载:“公自江陵征备……至巴丘……公至赤壁,与备战,不利。”
徐干《序征赋》:“沿江浦以左转,涉云梦之无陂。”“建安七子”之一的徐干记述了赤壁之战前夕曹操一部分水军的行进路线!
以上两处文字,除有我们熟悉的江陵、赤壁两地名之外,新出现了“巴丘”、“江浦”和“云梦”三地名。
巴丘,即云梦泽。《尔雅》“楚有云梦”,郭璞注云:“云梦,今南郡华容县东南巴丘湖是也。”刘澄之《山川古今记》说:“云梦泽亦名巴丘湖。”刘昭注引杜预之言:“华容县东南亦有巴丘湖。”由此可见,《武帝纪》中的“巴丘”与徐干所言的“云梦”系同指一地,其位置在江北南郡华容县,即今潜江县一带。
既然“巴丘”即今潜江县一带,远隔大江,那么当年曹操水师为什么还要至此?原来,自江陵至江夏之间,在两汉时有一条长夏河,古称夏水。《汉书·地理志》载:“华容夏水,首受江,东入沔,行五百余里。”《水经·江水注》云:“夏水出江津于江陵东南。又东过华容县南。又东至江夏云杜县入于沔。”《水经注》引应劭《十三州》曰:“江别入沔为夏水。既有中夏之目,亦苞大夏(汉水)之名。当其决入之所,谓之睹口焉。自睹口下,沔水通兼夏口而会于江。”《方舆纪要》载:“夏水自监利县境鲁洑江东北流入沔阳州境,名长夏河。”由此可见,夏水是长江、汉水之间的水道枢纽,又是江陵至江夏间的长江便道。夏水受江之处,即徐干所言之“江浦”,其位置在江陵东南30里处。徐干所言“沿江浦以左转”,就是指当年曹操水军自江陵出发,顺大江行30里后,折入夏水口(江浦),走夏水便道,直逼夏口。
从江陵走长夏河到夏口,比顺江东下至少近500里。既然曹操一部分水师选择从长夏河走捷径进逼孙、刘,而汉水入江处又在蒲圻赤壁下游400余里(据《太平寰宇记》载,陆口城东北沿流去鄂州即今武昌393里。又,陆口在蒲圻赤壁下游15里),那么,当年孙、曹大战之处就绝对不会在蒲圻赤壁了。
徐干曾随曹操转战南北,是赤壁之战的见证人,他的记述当是真实可信的。
3、曹军部分兵力从襄阳出发,顺汉水,下出大江至赤壁。
从以上资料来看,曹操部分水师从江陵走长江便道已至蒲圻赤壁下游400里,当年大战不在蒲圻显而易见。那么曹操水军究竟兵至何地?对此,同样是“建安七子”之一的王粲在《英雄记》中记载得最为翔实具体:“曹操进兵至江上,欲从赤壁渡江,无船,作竹排,使部曲乘之。从汉水来,下出大江,注浦口。未即渡,周瑜夜密使轻船走舸百艘烧排,操乃夜走。”(见《太平御览》卷七七一《筏部》所引)王粲也是赤壁之战的见证人。裴松之为《三国志》作注,引用了《英雄记》中的大量资料,此段文字自然真实可信。
从《英雄记》这段记载,我们可以得出两个重要的结论:其一,曹操既然兵至大江之上,“欲从赤壁渡江”,可见这个赤壁是在江北。而位于江南的蒲圻赤壁,并非当年大战之赤壁就十分清楚了。其二,王粲先有“欲从赤壁渡江”之语,而“注浦口”之后又紧接着说“未即渡”就被周瑜遣军火烧。可见这个浦口属赤壁一带地方的范围之内,其具体位置必是与赤壁相邻不远。那么,确定浦口在今天的什么地方,就等于确定了当年大战的位置。
《水经注》述江水源流至邾县(今黄冈)下云:“江水东径白虎矶北,又东会赤溪夏浦浦口。”《大清一统志》述江水至今武昌说:“又西北过府城,至白浒山九十里,至樊口九十里。”《江夏县志》载:“白浒山亦名白虎矶,在县东九十里,接武昌县界。”按以上各志的记载来分析,曹操兵注之浦口,即《水经注》中的夏浦浦口,实际位置在今白浒山与樊口之间,即今黄州赤壁上游50里的大埠口一带。大埠口,正是在汉水入江处至黄州赤壁之间的最大河流——举水河的入江之处。按《太平御览》卷七五《地部》中有“吴楚间谓浦为步,盖语讹耳”的记载来分析,黄州地处“吴头楚尾”,则其大埠口系夏浦口之音讹。“埠”、“步”同音,而“大”、“夏”谐音。此与《水经注》中的“白虎矶”到《江夏县志》中云“白浒山”相类。
由上述《英雄记》引文可知,王粲是视浦口在赤壁的范围之内的。这就可见三国“赤壁之战”中的赤壁是泛指,即借以指黄州赤壁一带。当年曹操几十万大军,非一、两座山林所能屯驻;然而大战却只冠“赤壁”之名,不过表明赤壁在当时颇负盛名。浦口在蒲圻赤壁下游将近600里,在黄州赤壁上游仅50里左右,可见当年大战之地绝非蒲圻赤壁。
《三国志补注》除引《英雄记》以上文字之外,还具体记载了周瑜纵火烧排的情节:“……周瑜夜密使轻船走舸百艘,艘有五十人施棹,人持炬火,持火者数千人,又于船上,以萃于排,至乃放火,火燃即回船走去。须臾,烧数千排,火起,火光照天,操乃夜走。”
据此段文字来看,当年曹军从汉水下来的竹排数千,非三里五里之江段所能容纳。由此可见,王粲所记之浦口也并非泥于实指,而是泛指浦口上下一带,其上下之隔至少在10里开外。
这一带除浦口外,与黄州赤壁相关涉的地名还有乌林。据考证,乌林即今黄州上游50里处之团风镇,系当年曹操兵败之地。浦口紧挨乌林。由此可知当年曹操竹排军已兵至古乌林。
《三国志》有关人物的传记,有言“曹公败于赤壁”(《诸葛亮传》),有言“破曹公于乌林”(《程普传》),基本上将赤壁、乌林混用不分,《吴志》尤为突出。如:
《吴主传》:“与备俱进,遇于赤壁,大破曹公军。”
《黄盖传》:“随周瑜拒曹公于赤壁,建策火攻。”
《周瑜传》:“与备并力逆曹公,遇于赤壁。”
《吕蒙传》、《程普传》、《甘宁传》俱言“破曹公于乌林”。
《黄盖传》注引《吴书》曰:“赤壁之役,盖为流矢所中。”
《鲁肃传》关羽曰:“乌林之役,左将军身在行间,寝不脱介,戮力破曹。”
以上有关人物的传纪把赤壁、乌林混用,足见当年大战,可言“赤壁之战”,亦可言“乌林之役”。乌林(团风)与黄州的地理关系,正与史书此记相合,这也表明二者系同一战役的两种不同的称谓。
那么,黄州地区的团风在古代到底是否称作乌林呢?
南宋《舆地纪胜》黄州下载:“赤壁,东坡有赋。乌林,与赤壁相近。”明代李维桢《官氏墓志》载:“团风镇古时又名乌林。”清·乾隆《黄冈县志》载:“团风离黄州五十里,自古为巨镇。”清光绪十五年,立在团风镇树德堂的一块石碑,上刻“窃团风地号乌林,界临鹅渚”,至今还保存在团风镇文化馆内。公元1931年,团风镇为修建镇商会,拆毁财神殿(今团风油厂侧)。团风人童梦林亲睹殿额“乌林镇财神殿”六字,“乌林镇”三字较小,“财神殿”三字较大。可惜此碑已毁(参见贺亚先先生考证资料)。
以上说明,团风古名乌林属实。另,会昌二年(公元842年),唐人杜牧被贬任黄州刺史之时,曾在《早春寄岳州李使君》一诗中写道:“乌林芳草远,赤壁健帆开。往事空遗恨,东流岂不回。”显然,诗中的“乌林”即今团风。
黄州乌林西上一百四十里抵夏口,东下一百四十里至黄石西塞山。这一带水深港阔,是天然的停船港埠。乌林陆路可联络隶属今河南、湖北、安徽三省的12个县。水上除长江主流之外,还可经举水河直达东汉时的江夏郡治西陵县城。正因为乌林水陆交通便利,所以历来为兵家必争之地。
黄州乌林的具体地点,正是以上提及的浦口一带。乌林系当年曹操的屯粮重地,今日团风镇粮道街即由此得名。结合前文所提到的曹操“欲从赤壁渡江”的军事计划来看,曹操屯粮于此地是最明智的决策。黄州乌林紧挨曹操竹排军所到的浦口,且与《三国志》叙述赤壁之战的地理方位极其吻合,故清人曾锡龄在《赤壁志》中说:“乌林,赤壁西北五十里。正是(曹操)由豫来黄水陆要冲,昔年老江在焉。史称初战不利,引次江北,而后有乌林之败,此乌林较他处尤确。”
古往今来,黄州乌林被赤壁之盛名所淹没,故鲜为人知。加之《水经注》单提洪湖乌林,故后人误以为江汉之间唯有洪湖乌林,甚而导致以洪湖乌林之所在去探求三国赤壁之所在的奇怪现象。我们认为:作为三国古战场的乌林与赤壁,既非《水经注》所言隔江上下相距200里,也非唐人李吉甫所言二者隔江相对,两者应是同在大江一侧,彼此之间有一定的距离,但毗邻之间又无明显分界。当年大战,就泛指而言,可以谓之“乌林之役”,亦可谓“赤壁之战”,但毕竟赤壁之声名大于乌林,故史学家多以“赤壁之役”称之。
总之,黄州地区团风既然是《三国志》中所提到的乌林,也是《英雄记》中所提到的曹兵所至之浦口一带,当年大战就只能发生在黄州赤壁了。